第九十五章:殊途同归-《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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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闭嘴,”宗麟拨拉着腕炮机括,低哼道。“看这阵势,蜀宫已被包围。咱们能跑去哪儿?与其奔到毫无屏障的空旷地带被许多人围杀,不如便在殿内先打他们个猝不及防,再撑一阵,看那蚊样家伙回不回来拉咱们一起走……”

    我呶着嘴,抬眸见到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似显痛楚难耐,便拿浇过创口的药酒伸递给他。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接过小壶忙饮几口,摇晃脑袋说道:“醉死,也比痛死好些。可你这药酒还不够烈,我记得关彝他们家拿来的酒最猛,怪不得关公喝了之后,刮骨疗伤也没感觉……”

    “别让他喝太多。醉了不好拉走,”有乐转面说道,“前次你在我家喝醉,几乎拉不动。”

    我不好意思的问道:“不知我醉酒会是怎样的?”

    有乐摇扇说道:“还好,没打醉拳。”

    “关彝没有参与钟会叛乱,只是陪伴太子一家暂未离蜀,竟也未能幸免于难。”宗麟从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手上抢酒自饮,红着眼圈说道,“庞会就在外边,我想收拾他。为关家讨个说法……”

    小珠子转出来嘀咕道:“或许他命不当死。倘若随意改变历史,小心会有不妙的后果。”

    “放心,神奇的大自然不会被我们‘搞’到,”有乐摆弄黑骨扇,在旁郁闷道,“我们只会被‘搞’。外边那些叛将看样子都很厉害,我越来越担心‘众将格杀钟会’这一幕摆脱不掉。尤其那个胡烈显然是高手,估计连宗滴也对付不下……”

    “胡烈将来才被河西的鲜卑人围杀,他不会死在这里。”信孝拿出软鞭,惕望门外,脸没转的说道。“胡烈把事情搞砸了,引发鲜卑族变乱,他连命也葬送在河西。司马家族只好请出向雄这样的钟会旧人前去救场。大张旗鼓隆重起用向雄,给足面子。朝廷委派向雄赴任河西,缓和当地乱局。从秦州刺史官至征虏将军,向雄呕心沥血,为天下百姓安定操劳余生。先前谁说向雄活到司马衷时期?他在太康七年就愤懑而死了,那还是司马炎时候。不过他弟弟活到司马衷时期,向匡在晋惠帝时代出任护军将军。”

    有乐点头称然,耍着扇子说道:“晋武帝司马炎在世时曾让傻儿子司马衷学着料理些国事,并让向雄提供征战经验协助他。那时候司马衷的老婆贾南风便以太子妃身份教她丈夫管事,对向氏兄弟的能力和忠厚留下好感,日后贾南风当皇后,虽然专权跋扈,却一直信任向家的人不减。贾皇后反而厌恶卫瓘,最终杀害卫氏满门。”

    “胡烈这号人,从来擅长窝里斗、搞自己人内行,外战外行。”宗麟伸出袖铳,指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影子,移朝门口,冷哼道。“对内拿手,一旦撞上外族强虏,手反被拿。”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走到门口,未进先语,不豫道:“唱衰我?正如爱唱‘国家’高调的袁准那帮文人所赞,我是威振边域的爱国之士……”

    “岂止?”宗麟立在门边,哂然道。“我就是看衰你。其实历史上没人说你爱国,你这辈子更不会被捧为英雄。你被称为‘国耻’,并非一般文人所言。早就看透你‘将为国耻’的人是谁?西晋开国功臣陈骞,其为佐命元勋,与安平王司马孚等人并称西晋开国八公。他少年时就有度量,宽容大度,能包涵别人的缺点,却直接预先指出你‘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陈骞每次任官都能把治地管理得相当称职,深得士民之心。与贾充、石苞、裴秀同为司马炎的心腹,但他的智计让贾充等人都自愧不如。陈骞八十一岁去世,追赠太傅,他生前早就看透你这种人了。一语成谶,不幸而言中。将来还会有你这类货色,继续祸害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百姓,你这号人就是死有余辜,杀一万次都不嫌多……”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在门外凛声说道:“威胁我?”

    “我就是威胁你。”宗麟在门边冷哼道。“而且不止,我还要揍你。这就来抽!”

    说着晃袖出铳,指向门外侵投之影。有乐忙在后边说道:“你抽就抽,不要喷他!”宗麟咔一声扳动机括,啧然道:“我无非想拿他试试看这根手炮还能不能喷射如常……”长利不安的乱望道:“刚才似乎瞅见窗外有个哭丧脸的鬼鬼祟祟阴影又出没,难道我的噩梦要兑现?梦里有无数如丧考妣般模样的老阿婆涌来袭击咱家菜园,我用嘴喷射大量豆子,忙不过来……”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负手而立,率领众将森然围伺在外,仰观蜀宫雄殿匾额,目光诮然。浑若未见庭外又有两拨蜀汉将士和残余的钟会部众被大群乱兵持戈逼拢成团,汇合一起,困在宫墙角落,不停地遭乱鎗扎搠,刀箭纷加,犹能站立的人数越来越少。最后仅剩几人仍在汉旗和魏帜下携手并肩,披创浴血抵抗。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窗口看见,顿时泪为之涌,拿起长剑,便从侧殿急欲冲出,哽声说道:“我这一世还没亲手杀过人,宝剑拿来干什么用?”我拉他不住,只好尾随在后。有乐摇扇转觑而问:“那支宝剑是不是你仿冒外甥荀勖的笔迹从他妈妈那里写信骗到手的?”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拔剑半出鞘外,寒光迫然,我微一眯眼,不觉后退一步,听到他在前边作势发狠道:“荀勖是我妈妈养大的。他妈妈就是我妈妈,从小他唤我母亲为‘妈妈’,嘴比我甜,似乎我妈妈更疼他多些。后来没想到他在司马昭旁边说我坏话,还教司马昭一着歹毒招儿,让卫瓘同时兼任我和同僚邓艾两路兵马的监军,到头来他们都不帮我一下。这些没良心的人,就算我死在这里,他们也不会稍感片刻难过。正如向雄当年在监牢里所言,世间负心的人太多了。我死后不会有人流泪……”

    我正要跟有乐一起将他拉回,柱后转出个黑影儿,模样似是魏兵,急奔过来,持刀猛捅那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廊柱下晃影亮刃之际,我欲发盾谶不及,但见有个抱柱转躯的裹脸小校抢先跃落,以肩撞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揽住持刀乱捅的魏兵,往廊间扭打摔做一团。

    魏兵连戳数刀,挣开纠缠的裹脸小校,摆脱羁绊,踉跄扑来追捅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宗麟忽在跟前,一只手拽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另伸一只手,晃出袖炮指向扑近的魏兵,却咔一声打不响。魏兵正要捅他,廊下爬出一个断臂的白发蜀兵,模样似是先前见过,不顾伤重跌撞上前,推开魏兵。随即滚倒在柱下,摔到裹脸小校之旁,两人服色各异,分属曹魏与蜀汉,肩靠一起,在血泊中互觑片刻,才咽了气。

    有乐不禁为之唏嘘:“姜维先前带来的银发小校,与钟会帐下的曹魏小校,竟然在此死作一处,也算殊途同归了!”魏兵从其畔爬起,往两个小校身上乱戳几刀,随即转头寻觑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跳起身来,又欲追捅。宗麟晃收袖铳,掌底亮出短剑,绰握而伸,先已刺入那魏兵眼窝。随即一脚踢翻,踩住拿刀之手,凛然凑近逼视,缓缓拔刃,撬开那魏兵的嘴巴,见其挣扎激烈,宗麟挺膝顶躯按压,一边硬掰其嘴,一边温言道:“别乱动。”徐徐将利刃伸入口喉,插至没柄。

    我扶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正要察看伤势,有乐伸扇来遮眼,在旁啧出一声:“又玩这手?宗滴这王八蛋……”信照从门边投眼瞅见那魏兵渐即不动,摇头说道:“他们九州人就爱这样,记得有一趟信包指派我送密信去那边联络盟友对付辉元家族,路上撞见少年时候的义弘跟龙造寺的人夜斗,岩剑城北狩集一决以寡胜众,结果龙家高手性命亦使这般手段。不过我觉得义弘逼视的目光显得冷酷无情,甚至充满肃杀酣畅的快意,而宗麟大人的眼神里却含几分悲悯……”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迈脚欲入大殿,忽似脊为一凛,隐感门后寒气越距悄侵,足又收回。

    信照伏刀在门畔,靠柱潜蓄守势而立,斜垂刀尖,虽是不动声色的投影于地,一时竟似没人敢于贸然闯入。

    宗麟拽有乐跟在我和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后边退返殿内,瞥投一眼,见信照悄伺柱旁的影廓,透出浑然人刀合一的气势,不禁微颔而赞,低嗟道:“一千三百年前,无人见过‘一刀流’。即便我们来的那个时代,或许也没多少人是其敌手。听说这家伙从小在你们家厨房砍瓜切菜长大,太过屈才了!”

    有乐叹息道:“据闻他母亲出身低、去世早,生完孩子就病故,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很长时间信照在家族里没地位。极少有人能说清楚他早年究竟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当初我头一次见到他,便是在伙房门口。日后我那位当家哥哥让他帮忙照顾信雄……”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殿后的庭园里传来蛙鸣,信照忍不住转头张望。宗麟见他临敌分心,忙要提醒留神,屋脊倏发沉陷之声,霎随瓦砾塌落,数道黑影如从天降,激撒锋刃临头摧覆,有语疾喝:“泰山压顶,风雷岱嶽!”

    长利护着信雄,走避不及,眼前袍影荡旋,当胸挨一脚跌飞,撞到宝座之上,背后咔嚓琴裂。长利兀自懵然,但见一个白须黑衣道士欺近,拂袖将他从蜀主刘禅坐过的位子搧开,随即出爪如钩,抓烂椅背,探臂从宝座后边取出一个扁长之匣。长利摔滚在旁,憨问:“那是什么来着?”

    “蜀主八剑。”白须黑衣道士微掀盒盖稍觑,斗然锋芒耀面,顷似目不能直视,忙合盖子,难掩得色,转头说道,“到手了。邵氏兄弟所言没错,蜀山剑匣果真在此。他们来迟一步,咱们‘岱宗’捷足先登,亦属天意使然。不过里边只有七把剑,还缺少孔明那支章武剑……”

    长利犹在瞠愣,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据《古今刀剑录》记载,章武元年,刘备在山中采得神陨铁矿,铸造八柄宝剑,刘备自己佩戴一把,其余七把分别赐予刘禅、刘永、刘理、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每把剑都取了好听的名字,并让诸葛亮在剑上铭字。蜀汉灭亡后,蜀主八剑一直下落不明。后来诸葛亮佩剑‘章武剑’被李师古所得,李师古将此剑据为己有,并改名师古剑。”

    “你知道太多了。”话声未消,白须黑衣道士便已掌按头顶,荡袖压颅,眼露杀机的说道,“须留尔等不得!”

    未待催吐掌劲,小珠子蓦从后边转出来,猝朝白须黑衣道士额头疾发微芒,击穿两边太阳穴。白须黑衣道士溅血而倒,剑匣坠落,长利抱捧在手,顾不上瞧,转身就跑,后边有个黑须道士挥锏忙追。

    信照见其势紧急,绰刀欲去迎狙,刚跨一步,脊似寒凛,陡感锋刃临颈,旋身出刀撩向背后之时,肩脊衣衫绽裂,倏遭钢锋锐划而过。有乐忙唤一声:“小心,长得像罗烈的人在你后边!”

    其声未落,柱影下闪出一个满脸横肉之人握着大刀抡扫,横斫凌厉,将信照逼退狼狈,踉跄倒撞墙角。

    有乐见其乘势逼近,信照显似危在顷刻,毕竟手足情深,忍不住便要硬起头皮挥扇去阻挡,宗麟却按肩说道:“你别去多事,那个王烈已是死人。”

    “谁死了?”满脸横肉之人横刀转视,看也不看,一脚踢翻信照,伸刀逼抵躯前,桀然道,“突然流了这么多血洒在地上,一时看不清是谁的……”

    “你的。”宗麟伸手一指,冷笑道。“胸胁已挨信照一刀,死定了。”

    满脸横肉之人低眼自瞧,流露难以置信的表情,浑身力气顷似消失无余,刀先脱手坠落,颓然跪踣在地,随即垂首困惑而倒。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见状顿感痛快,在我旁边低哼一声:“该死!”

    小珠子转去满脸横肉之人跟前察看,忽又晃回,急促提醒一声:“当心!”我拉起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忙避之时,瞥见宗麟背后悄有黑影从瓦尘弥漫中闪出,急扬手臂,抛甩盾谶。

    宗麟似亦察觉背后有敌猝袭而近,蓦然晃身移避,同时接连发铳,腕炮转射,却无一声轰响。对面那人亦朝他以连环弩疾射数矢,被我甩来盾谶挡开,这时雷霆之声骤响,宗麟袖铳忽鸣,终于随着机括硬扳而动,轰出一发。

    满殿瓦尘飞扬间,有个垂眉耷眼之人应声跌撞墙下,滑躯坐倒。手仍抬弩,虽已没箭存余,犹朝宗麟作势空射。信照踢开弩具,伸刀抹喉而过,转头瞧见宗麟亦自踉跄后退,背靠墙壁,侧觑肩窝嵌插一矢,身躯微摇,竟似站立不稳。

    数支长鎗突从宗麟背后的墙外搠入,透壁而搠,纷扎过来。宗麟虽即急避,腰后又挨一下,多道刀光豁然劈入殿内,追袭其后,眼见其势汹汹,宗麟抬起袖炮又打不响,肩膀反挨长戈扫击,撞至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身畔,面孔同临死色笼罩之际,不禁对觑而叹:“看来我们也要在此殊途同归……”

    我扬臂要甩出盾谶,不意颈后有锏急临。长利刚唤一声:“当心!”便给黑须道士发足踢开,抡锏劈我脑后,堪堪击至,手忽断落,转面只见信照撩刀乍收。黑须道士悍不知退,甩袖发出六道银链飞爪,将信照驱开。

    信照绕柱跑过,提刀正要返攻,八字眉之人突然破壁撞入,出剑如电,疾斩他脑后。我转身发出盾谶,刚帮信照挡开剑刃,黑须道士倏又欺近,甩链投来飞爪,欲搭我肩头。我忙以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步诀移足旁避,黑须道士飕投飞爪临头,如影随形而至。眼看难避,梁上忽然翻出一个秃头汉子,飕飕投出钢索飞钩,拦截银链飞爪。黑须道士抬目而觑,只见头顶光影曳闪,秃汉倒挂梁木,疾行而笑:“大家兵器差不多!”

    两相拉拽之间,黑须道士仰翻而起,借势纵上屋梁,与那秃头汉子急交数招,发出一声闷哼,倒躯飞退,悬躯于横梁之下,喉裂开来,血涌如注。秃汉抬臂瞧了瞧斩嵌其上的弯钺,浑不为意的拔下,飒然投回,咧嘴笑道:“你砍我一只手,我拿你一条命,这个交易划得来!”

    弯钺斫脸之际,黑须道士面笼死灰色,口中咯血,嘶声道:“邪门歪道!”

    秃汉觑其躯怦落于地,挂在梁上摇头晃脑的哼道:“我是佛家,传法初至中原还没多少岁月,跟你们道家将来还有得斗。谁走歪门邪道,谁行正道,犹未可知。”随即转头唤了一嗓:“向小强,快带他们走!”

    我朝宗麟那边扬甩盾谶之时,瞥目见到秃小孩儿从铜香炉后冒出来,招呼道:“这边这边,快跟我来……”其唤未落,一支长戈忽搠出胸前,贯穿而过,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现身于墙影下,单手抬戈,将秃孩儿举躯离地,沉着脸说道:“前有邓艾,后有钟会,不知何以竟皆在此迷失?权欲熏心,殊途同归。其实这个宫殿很简陋,前后门把住,你们就逃不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社稷这副担子,试问有几人扛得起?”

    众多兵将纷纷涌入,其间混杂不少黑衣人肩后插旗显出司马氏的家徽。

    有乐和长利目光相觑,见已势无可逃,纷现绝望之色。我垂下眸子,瞥觑一个黝黑之物从众人脚下滚动而过,冒烟咝咝作响。此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人们未知之物,乱兵不免惑然愣望,长利转头憨问:“那个东西很眼熟,你们有没印象?”

    “最重要是,它会不会爆?”有乐瞅向歪塌的屏风,只见后边撞出一个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咧着嘴傻笑点头。有乐为之惊啧,“要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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