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天意如刀-《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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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在这里?”有乐他们纷诧不已,齐为傻眼道,“难道你也会穿越?”

    “你这样说话就不厚道了,”胖大之影停止移动,语如闷雷般嘟囔道,“呵呵,赖皮未免有失忠厚之道。先前明明是你们几个跑到我睡觉的地方拉我四处去看热闹,不知经历了多少古怪之事。我才明白原来是穿越,还在曹操那里遇到华佗了,当时曹操头风发作,急着找华佗医治,华佗看到我眼睛难受,就先给我施以医疗,让曹操在被窝里等得不耐烦,然后华佗又拿出一把斧子,说是要开颅治头风,曹操就把他干掉了……”

    “有这回事吗?”有乐转头悄问,“我们何时又跑回家去拉过他一起穿越到曹操那边了……”

    “何止曹操那边,”胖大之影挤在院落里转寰艰难,不耐烦地咕哝道,“熊之丞和五德姑娘她们还急着拉我来这里,让我在此等候你们,而她几个跟那蚊样家伙先去道观里面搞三搞四,说是要帮信雄脱身……”

    信澄不安地乱望道:“五德和熊之丞也来了?他们在哪里,可别又突然冒出来整蛊到眼坏……”我忙询问:“信雄脱身了没有呢?”胖大之影连忙后退,嗡声嗡气的咕哝道:“噫,女巫……”

    刘伶眉花眼笑地招呼道:“先别说那么多了,大家快坐过来喝酒才是正经。”信孝闻茄惑问:“你们怎会识得这胖子呀?还让他先进家里践踏菜园……”阮咸从角落里坐起来,一头栽入盛满酒的大盆里,咕噜噜了一阵,抬脸说道:“侃爷吗?大家早就认识了,嵇康当年先遇到他,获赠‘广陵散’琴谱。其自称并非我们这时候之人,不过无所谓了。毕竟此属世人热衷于修真和谈论玄学与神仙术的年代,只要能逃避现实,再怪异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其实我叔父阮嗣宗曾与这位姑娘交好,视为绝非俗世的仙子。那时他尚仍年少,醉卧兰陵渡,早就与姑娘相识,且同患难,于风雪中携手御敌,秘寻洛书牌下落。然而再次晤面,你还要见外,眼光神情显得陌生,难免使他自感怅惘不欢……”

    “她吗?”有乐讶然抬扇朝我一指,纳闷道。“居然跟阮籍早有一腿,我怎么浑不知情?”

    我兀自困惑:“有么?”阮咸见高次在我身畔显得神情萎靡,便拉去一旁,取出一个葫芦,拧盖子拿给他闻了闻,问道:“这孩儿怎么回事?”信孝伸鼻来嗅葫芦,说道:“中招了。挨过‘泰山会’的打。”

    “泰山术有什么了不起?”阮咸捏住高次之鼻,硬灌葫芦里的东西给他,不以为然的说道,“先试试我这些取自丹霞山的丹辰派药酒,倘若仍不见效,回头再找山巨源拿他家秘藏的‘龙虎大丹’来搞定。听说其祖姑山巨擎早年曾从张天师那里拿过好物,山涛这位祖姑又称山大姑,她是司马懿夫人张春华的母亲,因而可以见到掌权的司马师,当年司马师目患瘤疾加重,便曾向山涛求药,并对他极为器重,此后司马昭即位亦然敬重不减……”

    “张春华本是曹魏粟邑县令张汪之女,”宗麟似仍悄自留心找琴,在堂前觅觑道,“史载其智识过人,嫁给同郡的司马懿,生下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平原王司马干和南阳公主。晚年受司马懿冷落嫌弃,去世时年五十九岁。曹操担任司空的那时,听闻司马懿之名,想征召他入朝任职。司马懿深知汉朝国运已衰,不愿屈服于曹操,便假称有风痹之疾卧床难起,拒绝征召。有一次晾晒书籍,忽遇大暴雨,司马懿不由自主地去收书。家中惟有一个婢女看到此事,张春华担心司马懿装病之事泄露出去招致灾祸,便亲手杀死婢女灭口,而且自去下灶烧火做饭。司马懿由此对她另眼相看,既看重其手段果决,又认为妇人狠毒。此后,司马懿宠爱柏夫人,连张春华都很难有机会见到司马懿。司马懿生病卧床,张春华前去探望病情。司马懿说:‘老东西真讨厌,哪用得着烦劳你出来呢!’张春华羞惭怨恨,于是拒绝进食,想要自杀,她的几个孩子也都不吃饭。司马懿惊恐而赔礼道歉,张春华才停止绝食。司马懿出来后对别人说:‘老东西不值得可惜,只是担心苦了我的好儿子们罢了。’三国最毒妇人是谁?这位被丈夫称为‘老东西’的原配夫人,绰号‘春小太岁’,阴狠毒辣不亚于司马懿,其父虽是个县令,母亲出自河内山氏,属于世代巫蛊巨匠,且是山涛从祖姑。”

    “其实司马一家不是什么好人,老一辈个个渣得很!”有乐摇着破扇说道,“司马懿就有够渣,其长子司马师杀妻成性,亦不奇怪。原来他娶的是‘茅山巨擎’山大姑的女儿,渣男司马懿怎么不上天呢?”

    “他已经上天了,”刘伶取碗斟酒给我们,忙碌着说道,“然而我不认为山涛的从祖姑山氏真能搞到‘龙虎大丹’这种丹中至品。自从张天师离开龙虎山,四处云游之后,没人再见过‘龙虎大丹’,据说此物极难炼出,其最后一炉已被某个胖小儿搞掉了,九座丹炉齐爆,引起坡崩岩塌,致使龙虎山变形。”

    信孝捧碗闻酒,在我旁边小声说道:“山涛后来位列朝廷三公,尊称山司徒。房玄龄说他为晋家求士,重构仙台。其实早年山涛从祖姑曾随张天师门人登上仙台炼丹,发生爆炉的意外,致使泰山羊氏一位先人爆眼破相,从而离开天师道,自入泰山开宗。”

    “我们赶快去接信雄,”信照端碗喝过酒,搁回桌上,起身催道,“然后抢在爆炉之前,去试试给高次拿些‘龙虎大丹’,不然这孩子情势堪虞。”

    “我好像又听到信雄的声音。”长利在篱墙那边说道,“不知在哪儿?”

    外边有多人叫嚷道:“找到杨夫人了!”有乐忙拉我一同去看,信孝搬来长凳,摆在栅边,让大家站上去往外瞅。只见巷口那儿堵了一辆牛车,里面跑出个妇人,以纱遮颜,掩不住姿容美丽。宗麟悦然道:“咦,有个少妇!”

    信孝闻茄说道:“远离少妇。”刘伶点头称是:“对,妇人最是多事。一旦招惹到,麻烦没完没了。还是喝酒好,先别急着看妞了。况且那妞儿有来头的,我看你们招惹不起……”

    有乐挤在旁边,摇扇观望道:“听说宗滴是少妇爱好者。”

    宗麟瞪眼道:“谁说的?你哥哥信长才是爱好少妇……”

    长利憨笑道:“我觉得宗麟大人是老妇爱好者。”

    “去你的。”宗麟逐个脑瓜敲去,抬手卯过之后,转面数落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知不知道你们家这帮小孩儿为什么个个这样怪异,那是因为自幼缺少老一辈加以管教,从小疯玩胡闹到大。遇事不知轻重,晓不晓得身在什么地方?搞不好要出人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以为此乃‘小可爱们的三国故事’,或者‘小奶狗的莫名其妙穿越历史’……”

    “大家小心,”向秀拎菜进来说道,“别给外边那些人看到。刚才我听说他们急着四处找杨艳,此女字琼芝,其乃魏吏杨炳之女,陇西弘农郡人氏,自幼父母双亡,杨艳在襁褓之中,便为舅舅赵俊所养,跟随继母段氏生活。聪明贤慧,善于书法,天生丽质,娴熟女红。据说有个会相面的胖小儿曾经给杨艳看相,认为她肯定非常尊贵。司马昭听说后,就为儿子司马炎聘娶了她。然而长子司马轨两岁夭折,杨夫人伤感不已,常到道观那边放鹤……”

    “人跟人真不能比,”宗麟不禁唏嘘道,“篱外匆匆跑过的这个美丽哀愁的少妇,她儿子才两岁竟离开人世,而我三岁就被幕府任命为一方守护,未满四岁便以封疆大员的身份领军四处开干……”

    “三岁就当封疆大员,”长利憨然道,“你这样太过份了。就连我哥也看不过眼……”

    “我不可以三岁就厉害过你们吗?”宗麟冷哼道,“你哥就会乱说别人。宪房那个貌似啼笑皆非的胖儿子未满九岁即当关东管领,你哥怎么不去说他?”

    有乐提指贴唇,在板凳上转头说道:“别说话太大声,让人听见我们在这里了。”宗麟啧然道:“听见又怎么样,敢过来惹我试试?先前我便想为曹髦之死,找野心家们算帐。刺杀老大,不忠不义!”

    “莫非东吴来使?”外面有人转望道,“听说那边又差遣人秘访洛京,玩什么白衣渡江,司马相国不接见你们,就躲到阮家,爬在墙头偷看,说三道四。东吴还在杯葛我们贾大人,不与东吴使者会见是魏国应有的气节。”

    “你们也配谈气节?”孙八郎忍不住忿然道,“权奸的走狗没资格说这些。好意思提魏国,连皇帝都跟你们相处不下。一帮权奸,竟然那样作践曹魏天子,还能指望把老百姓当人看待吗?过不了几年,魏国也让你们糟践没了。”

    有乐他们忙去掩孙八郎之嘴,随即纷甩手沾之涕而退,懊恼道:“这么会流鼻涕,你老婆如何还能忍受?”恒兴一脸严肃的指点道:“咱们一起去外边的巷墙上涂几个手印,留涕长垂青史怎么样?”

    “曾听阮嗣宗说故事,”刘伶摇头自笑,醉眼迷懞的说道,“提及昔时遇见几个有趣的小混混靠出人意料的运气和令人捧腹大笑的愚蠢——没错,就是靠愚蠢——赢得了一切。想来便是你们无疑了,然而眼下这世道之荒唐,远比阮籍那些酒后逸话里的怪诞故事更荒谬。最可笑是那些官老爷竟还嚷着要‘拼經濟’,就连阮家前边那片巷墙也未能免俗,居然也要跟风粉刷口號。我常劝他们说,既已没心干别的事情,一门心思就想打仗。那就专心准备开打吧,不要三心二意。既想打仗,又要好好过日子。哪有这种爽事?”

    “无非有人使坏而已,”宗麟低哂道,“某些人心肠坏透,手中有了权,就爱拿来折腾到你死去活来。所以我从三岁时候起就牢牢地把握权力,不给别人有机会弄权。我父亲想弄,反而先被我那班手下弄死了,史称‘二阶崩之变’……”

    信孝闻茄悄问:“到底怎么回事呀?”宗麟瞥他一眼,微哼道:“野心害死人,不但祸害别人,还会害死自己。那就是个坑,我父亲让他那个继妻使坏给坑了。我那个后妈,一心要让其幼子盐市儿继承家主之位。然而九州的事情哪有这样简单,自从几大家族先人从中原取道高丽渡过海峡登上九州以来,各势力争夺地盘一直不曾消停,就是因为局面复杂,我还未满四岁便被幕府委以一方守护重任,自幼有朝廷官职在身。这不是我那靠边站的父亲及其继妻使点儿坏便能擅行废立得逞的,父亲不甘于失势,趁我不在府内,密召几位家臣商议推翻我,家臣不同意,他们当场谈崩。为免被我父亲派手下追杀,几个家臣抢先逆袭,把我那不自量力的父亲砍成重伤,不久身亡。混战中还斩杀了其后妻与末子盐市儿,我闻讯后便以朝廷官职身份领军平乱,先派佐伯为前驱杀入府内,接受了我父亲的遗言,正式成为大友宗族第二十一代家督。然后经过激战,诛杀了事变的两名首逆。接着又平定‘二阶崩之变’的余波,我叔父义武试图相机入主,最终被我摆平,人们通常所说的大友氏最强的家臣团‘丰州三老’大致就是这一期间形成,其实不止三人,而是一帮。回首风云瞬间,我疾霆迅雷般起兵平乱回府之时,父亲伤重垂危,已不能说什么,此前他在桐之间被叛逆者砍成重伤,看到我被众将簇拥而来,父亲躺在那里抬起一只手,举着他的祖传佩刀,让人交给我,口中连说:‘天意!’”

    “天意如刀,”说到这里,眼圈微红,但听刘伶把盏自叹,“何曾饶过谁?先前我听到你提及,想起山涛透露司马师有一把佩刀,名叫‘天意’。大将军司马师殁于许昌,据说其刀不知所踪,养子舞阳侯司马攸遍寻无获。”

    “其实我们那里很多东西原本便是直接来源于中原这边,”信孝闻茄悄谓,“昔之九州,自不必言。后来我们与中原王朝分野,不再接受册封,虽即另立皇权,京都亦称洛阳,也用了你们这里所谓‘上洛’的说法。夏侯氏残余的一些族人与公孙家族后裔远迁瀛洲列岛之后,更直接把幕府这套东西以及‘大将军’执权之类的设置习惯成自然地带了过来,一直喜欢沿用,汉魏风气就此传承下去。”

    “尤其是家天下,”宗麟抬袖揩眼说道,“宗族与门阀制度,深受汉魏影响,一两千年后也不曾改变。什么国?看看你们这里,也和我们差不多。归根到底,还是这个家族、那个家族在话事。曹家、阮家、司马家、诸葛家、夏侯家、公孙家族、泰山羊氏、陇西辛氏、琅琊王氏……分分合合,天下大势哪有寻常百姓说得上话的份儿?王谢世家飞出一只家雀,到了老百姓眼里那就是凤凰。钟家子弟在太学里吃鸭脖,不论吃到什么犄角旮旯之物,别人未必敢说那是别的东西。我还没当上大友家族未来家督,三岁就已被幕府委任为朝廷大员的身份,谁敢说什么?即便我父亲对此有異議,也很快被灭……”

    我留意到墙角那边有个胖大之影微露,悄悄偷看,随即又缩避不迭。有乐忍不住抬扇一指,转往宗麟肩后,笑问:“有没看见后院那里有个巨大的可疑之影在鬼鬼祟祟偷听你‘吹水’……”信照他们连忙抢着掩嘴,拉有乐出去,恒兴皱眉说道:“宗麟大人似乎还没看见,你不要提醒他……”宗麟扭脖惑觑道:“提醒什么?我用他提醒,谁不知篱外有些乌衣家伙一迳在偷偷摸摸地蹑近,想是邵家的人犹仍贼心不死。你几个小辈似乎得到了些好东西,须要当心他们觊觎身上的宝物,尤其是你这小妞儿,先前我从你旁边竟能发出佛法威力强大的一记‘大手印’,殊出所料,更想象不到我随手一掌居然拍成那样,细加琢磨之下,委实蹊跷,但未必无由,恐怕真正的原因来自你们所获的异物所致,瞬间强增威力使然……”

    “你的意思是指,”信孝闻茄揣摩道,“在那个范围之内,都能刹那间激发增强威力?难怪有乐说他看到羊琇使出‘眉心剑’,而那羊家小子自却满脸懵懂,而在向雄出手之后,羊家少年又不知所措……”

    “那个向雄其实很厉害,”刘伶饮酒说道,“比之时下一些只会逞强斗狠的同辈,听说他更爱用佛法,宁愿挨打受虐,执意于感悟和点化别人。揍过他的人不少,可是曾经欺负他的那些人后来看到他竟又相对无语。阮嗣宗尝言,向雄的力量是慈悲,甚至他能用泪眸征服人心中最柔软之处,据说在那里找得到人性的光明。”

    “后来羊琇也跟他在一起,”信孝闻着茄子对我悄言道,“齐王司马攸遭构陷,抱病被晋武帝派遣出镇青州。向雄认为司马攸一去,此后晋无贤王,天下百姓堪忧,因而向雄宁可反复来回固谏忤旨,起而径出。向雄径自出宫之后,愤懑病倒。羊琇不惜违反武帝旨意,继而恳切劝谏,又因得知构陷齐王的人是杨珧等佞辈,羊琇便与北军将领成粲谋杀杨珧,由而被降职。羊琇以病重为由请求逊位。被授职特进加封,回府后便去世。晋武帝亲自下诏哀悼,士人亦皆感佩向雄、羊琇为义人,肯为道义而不顾一切。诚如杜武库预给向雄题赠挽联:不为进所动,不为退所动,不为生所动,不为死所动。”

    “题完此联之后,杜预先死。”宗麟不禁唏嘘道,“他兴建学校,督修水利,深获百姓感戴,时人称为‘杜父’,随后封侯于当阳,被征入朝,官拜司隶校尉,病逝于邓县,终年六十三岁,获赠征南大将军。此前杜预以为向雄病重难痊,恐怕要先走一步,因而杜预上洛的途中早备挽联,不料是他先走。向雄缠绵病榻数月,才撒手尘寰。贤者亲者相继逝去,晋武帝司马炎哀哭悲恸,不久亦卧病而逝,时年五十五岁。司马炎死后,天下大乱二百年。晋朝内乱之际,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族纷纷入主中原,洛阳被匈奴大军攻破,年轻的皇后遭掳生子多个。中原士民被迫大举南迁,南北分裂,兵革不休。当时距司马炎之死,只有二十多年。”

    天正壬午之乱,我得字一幅。时距离开有乐他们家也并没多久,但见题字:不为进所动,不为退所动,不为生所动,不为死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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