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畅谈-《晋末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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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上党羯众、乌桓,冀州乌桓都被汲桑诱来,打到一半,发现无利可图,平原乌桓最先散去,然后是巨鹿、安平等地的乌桓散去,没了这些兵,最终被苟晞击败。”

    “现在想想,恍然一梦。苟晞之兵强吗?”石勒摇头失笑:“一塌糊涂。只不过彼时我部亦初出茅庐,不甚堪战,打来打去,双方都错漏百出。苟晞犯的错少最后赢了,如此而已。”

    邵勋唔了一声,道:“此真知灼见也。野马冈之时如何?”

    石勒看了邵勋一眼,良久后才道:“只恨各部骑军多临时召集,一见不对,便保存实力,纷纷走避。若肯勠力死战,即便最终仍然失败,却未必有这么惨。”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我头一次在一处地方聚集如此多的大军,自觉比起之前强盛许多,以前常犯的毛病改了不少,军容大整,战力大增便想着碰上一碰。”

    “你比我会练兵、会带兵,仿佛生而知之。更会鼓舞士气、抓战机,仿佛将门世家出身,我输得不冤。”

    “大胡真是清醒人啊。”邵勋抚掌大笑,招呼他吃冬枣。

    野马冈之战时石勒部的战斗力,比起汲桑那会肯定强了不少,流寇习气逐渐清除,正规军的气息愈发浓厚,就在这蜕变的前夜,一战被打断脊梁骨。

    当时石勒在诸胡中的号召力也正处于上升阶段,至少能召来两三万骑兵了,但未必愿意为他死战,部大们的说走就走,自由度较高。

    但若让他打赢野马冈之战,威望大增之下,对诸部的影响力就会增强,甚至能引诱一大批胡人在河北定居,实际控制。

    这样一来,像野马冈之战时一旦局势不利,就闻风而遁的情况会大大减少,乃至不可能出现。

    军队、政权建设是一个长期的系统化工程,非一朝一夕之功,中间还充满了变数,石勒只能感慨自己时运不佳了。

    “当年附你之诸胡,今多附我,汝有何话?”邵勋又问道。

    “你是晋人,我是羯人,你能做的事我不能做。”石勒说道。

    “为何?”

    “我以小族凌大国,河北父老尽皆疑惧,缓急之间,无法归心。”石勒叹道:“若不厚遇诸胡,则两头不讨好。但如此一来,河北父老愈发离心。若能给我二十年时光,或能缓缓图之,然大争之世,哪来这般轻巧?”

    “君虽出身低微,终究是晋人,又有晋廷官职在身,大河两岸之豪族天然亲近汝,却省了太多事了。”

    “我败之后,诸胡丧胆,心气低落,所求不过温饱罢了。君亦是有气魄、雅量之人,胡汉一视同仁,诸胡不附何待?等死么?”

    “大胡你这二十年,也不简单啊,见识多了不少。”邵勋笑道:“今北地悉平,唯西凉未下,以你观之,比起汉末曹孟德如何?”

    “昔年在邺中听人讲史,知曹孟德之事。他开始可没你这么会打仗,但家世比你好,名望比你大。”石勒说道:“回乡之后,顷刻间募齐五千兵马,又有诸曹、夏侯为臂助,汝家远不及也。”

    “汝只能依附豪族,狐媚妇人,得养数千兵。曹孟德全军覆没之后,还能去丹阳募兵,一次不行两次,你若全军覆没,再无起势可能。说起来你确实比曹孟德厉害,但你家不如曹家。说不定,再过十来年你这邵梁王朝二世而亡,届时幽壤之下,你我相会,可要让我看笑话了。”

    周围亲兵们听了,怒目而视。

    邵勋听了,却笑得乐不可支。

    他以为石勒完全放下了,无悲无喜,听到这里,发现他心中终究还是有着恨意。

    “我本东海士息。若在太平年间,则为奴为婢,断无出头之日,四十岁便苍老不堪,百病缠身,五十岁时蒲席一卷,委于山岗,无人知我,无人懂我,无人念我。”

    “若烽火四起,要么被司马楙、司马越征发,辗转于沟壑之间,一通乱箭、一盆沸水、一缸金汁,都能让我凄惨哀嚎,死无葬身之地。”

    “今我虎踞河南,四方豪杰之士为我驱使,世代簪缨之族为我所用,远邦异域之君长,纷纷来朝,天下绝色之美人,竞相侍奉。如此,岂非大赚?”

    “人生数十春秋,不过一梦耳,大胡如何看不开?”

    “况我志向,非汝所知。大胡——该上路了。”

    石勒听得此言,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继续抓起茶碗,旁若无人地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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