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夜篝狐鸣-《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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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乐掩耳不迭,难抑懊恼道:“我们为什么又来到‘黄巾起义’这里?”信孝颤着茄子猜测道:“大概是又有谁在穿越时候不集中精神,却胡思乱想……”有乐伸扇打头,问道:“是不是你?”信孝忙缩避开去,长利叫苦道:“哪是我所为?我跟你想一样的。”有乐敲他脑袋,问道:“我想什么了?”
“谁不知道你急着要穿越回钟会那里,”长利憨然道,“哪有人想来‘黄巾起义’这边被追杀?”
“去哪儿不是被追杀?”宗麟在后厢门畔郁闷道,“倘若又穿越回成都,搞不好会很危险的。不一定还能侥幸杀出来,你以为每次都能这样好运?”
“刚才那帮搞事的家伙装扮模样好像爷爷跟我说故事时提过的‘黄巾军’,”骑马提灯之人在车外惊犹未定的说道,“不知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他们怎么还没死尽,竟仍聚在一起密谋起事?”
有乐纳闷道:“他爷爷是谁呀?为什么跟他说黄巾故事?”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在前边接茬儿道:“他们家似是皇甫嵩的后人。”信孝以茄自敲额头,恍然道:“这就难怪了。皇甫嵩领军镇压黄巾起义,那时张角已经病死,皇甫嵩斩杀张梁及三万多人,逃走到河堤时溺死的也有五万多人,焚烧车辎三万多辆,虏获人数甚多。而张角则被破棺戮尸,运首级回京师。皇甫嵩接着又成功斩杀张宝,歼灭十多万黄巾军,平息黄巾之乱。”
骑马提灯之人在车外感叹道:“然而皇甫家族在我爷爷的时候便渐衰落了,不复祖上曾经创下的荣光,刚才我还在一路感慨丛生,自叹有愧先人,未能光复家业,却沦落到游魂野鬼般的境地……”有乐啧然道:“原来是你在胡思乱想,导致我们莫名其妙穿越回‘黄巾起义’那里,又听张角登台演说,枉遭他门下的那班道友追杀,却被宗滴这种狠人一路乱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就高兴了?”信澄以巾掩嘴,凑到车门之旁悄言道:“那边真有‘黄巾’闹事吗?既然他们是仇家,万一被追来包围,大不了咱们把他交出去,用他换条生路,你看行不行?”
“不要再胡思乱想,”有乐伸扇敲过信澄的脑袋,随即啪一声打掉皇甫闿所提之灯,探脸在车门边说道,“这里迷雾越来越大,我不想再回‘黄巾起义’那里,或者传说中的‘大泽龙蛇’时候,又去听陈胜、吴广连夜围着篝火演说,鼓动渔阳戍兵起事反秦……”
皇甫闿从鞍上探手拿住晃坠之灯,随即提指贴唇,嘘了一声,低言道:“别说话!我似乎又听到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狐鸣之声,前边还有些蓬头乱发之人窜行草丛间,鬼鬼祟祟在扮狐狸叫,不时以幽邃之声从雾林里齐喊‘大楚兴,陈胜王’……”
有乐竖耳一听,不安道:“他们又在搞东搞西吗?糟了,我们怎么穿越回这边了,究竟是谁又在胡思乱想,害我们重新跑来‘大泽乡起义’时候,却撞破了他们‘夜篝狐鸣’的把戏,搞不好还要被追杀……”信孝颤着茄子说道:“刚才哪有谁想到这里?就只有你在说什么‘大泽龙蛇’故事,我看是你造成的。”有乐连忙掩嘴,大眼儿转来转去,一时没再吭声。
信澄以巾遮面,凑过来惴然道:“这里有很多大蛇出没,你听草丛里边的簌簌响声不停。据说秦汉之时,中原蛇多而且好大条。汉高祖刘邦喝多了酒才敢拿剑去砍一条挡路之蛇,后来酒醒又去看那条大蛇,可把他瘆得慌……”有乐从嘴边移开手,转头催促道:“不要再提这些。赶快掉转方向!”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自亦忐忑,连忙驾车转辔,穿过迷雾。前边有人从草间小径弯岔口叫嚷道:“不要过来!这边路口有条蛇好大……”有乐他们纷纷从车内伸头张望,长利憨问:“那个醉醺醺拿剑走过来一路乱砍的中年汉子是谁呀?”
“还能是谁?”有乐皱起脸啧出一声,赶快打个掉头的手势,信澄在旁启口欲言,被有乐伸扇打嘴,便又闭上。跟随马车慌奔转向,窜往另一边。迷雾越来越浓,四周草深木茂,古意苍翠。肿脖子的儒冠文士一看不对劲,连忙驱车掉头,只见绿荫里有个卷发长髯垂地的瘦骨嶙峋之人以奇怪的坐姿在树下惑望,并与有乐交换了个友好的眼神儿。长利在旁憨问,“那棵是不是菩提树呀?我觉得很像……”
“不是像,这就是菩提树。”信孝闻着茄子从车窗边一迳回眺那片烟气缭绕的树影,不无纳闷的说道,“树下那个打坐之人,我似曾在古老的佛经绘像里见过其模样,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了啦个去!”有乐连忙转望道,“那边好像是天竺……”
穿过一片浓雾,大风扬尘扑面而来,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又觉不对劲,转辔掉头说道:“去它的!前边有沙漠……”
“沙漠在哪儿?”长利他们纷纷伸头出外,迎面吃了一嘴黄沙,乱唾不已。有乐正要放下车帘,却见有个柱着木杖的僧人在风沙中牵马踽踽而行,经过车旁之时,伸碗化缘。信孝给了他两个萝卜、一棵芋头,几根瓜。僧人在路边行礼道谢,我从车窗畔拿些水给他,见其除了脚边跟着一个小猴子,怀中还抱了一只小猪,背筐里有个没多少水的鱼缸,养了条乌鱼在内。长利憨问,“你要去哪里呀?”
那僧人抬手往西边一指,回答:“取经。”然后微笑而问:“你们有没见到我几个徒弟?”长利伸头憨望道:“他们在哪儿?我只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跋涉……”
“别问太多,”宗麟拿个水袋抛出去,随即逐个拽回长利他们乱伸的脑袋,啧然道,“咱们赶紧走,各行各路,不要岔扰了历史本来的脉络……”
有乐拣个水壶扔出,反问:“你跑来杀庞会,嚷着要为关公一门报仇,就不怕扰乱历史脉络?”小珠子伸个懒腰,从车篷顶上发出甜美的声音,嘀咕道:“庞会和田续在历史舞台的戏份到此为止,既然于‘钟会之乱’以后就没戏了,那么谁杀他们都没多大关系。况且我觉得庞会似乎也没死在宗麟手上,当时有很多将领陷在乱军之中,此后就没了下落,不知所踪。”
我闻声仰望道:“咦,她怎么又冒出来发声了?”小珠子懒洋洋的说道:“我还要多晒会儿。子曰:别吵!”有乐忙问:“我就想知道,钟会是不是还有戏?前边似乎又有迷雾,咱们尽快穿越到更早些时候,赶在成都大乱之前拉他走,或可避免悲剧发生……”小珠子在上面咕哝道:“懒得理你。子曰:住嘴!”
信孝伸头往上寻觑道:“她躺在哪个位置呀?咦,我看见有个螳螂爬上车顶……”螳螂转身,探臂发爪,凿他一下,信孝吃痛缩头不迭,小珠子旋转而起,晃收螳螂即隐。穿条纹衫的小子挤在车门边瞠然道:“那样大的虫子,怎竟一口就吞没了?”小珠子突然从他口袋里冒出,悠转着说道:“子曰:少见多怪。宇宙有多大,宇宙有多小,你以为自己真的知道吗?”
穿条纹衫的小子乱掏口袋,懵问:“‘宇宙’是什么呀?”小珠子从他颈后转出,又道:“你口袋里只有些糖果,信不信我壳囊中装有几个小宇宙?”有乐立即摇头说道:“信你才怪!不过我早就知道一积的衣袋里常年揣有粘牙糖。”信雄闻言伸手欲掏,穿条纹衫的小子捂住衣袋避开。
信孝伸茄去推信包肩头,说道:“快看这个!你见过它没有?”信包躺在角落里迷迷糊糊瞅了一眼,又闭目摇头,吞烟吐雾道:“晕!除了重重叠影,这会儿越发看不清东西了。眼前虚虚实实,幻象很是层出不穷……先前还从破壁缝隙瞅见外边走过一个拉着猴子、抱着小猪的旅人,转眼又不知晃去哪儿了?”
长利憨望车外,说道:“那个好像是要去取经的和尚。不知道他为什么抱个小猪,还拉只猴子一路作伴……”有乐啧然道:“因为他一心向善,路上看见流落失所的猴子,以及没人养的小猪,就发善心可怜它们,于是顺路带上这些小伙伴一起走,也好互相照顾。甚至看见旱涸的池塘中水快干了还有一条要被晒死的鱼,他也不忍心弃之不顾,就拿自己的饭锅当做鱼缸,后人由此衍生了一个记述其西游壮举的神话故事。所以在这种精神感召之下,我们更要赶去成都拉钟会一起走,你们别再胡思乱想,要集中精神跟我默念‘成都’、‘成都’、‘成都’……”
宗麟欲掩其嘴不及,马车突然一震,似是撞到什么。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在前面头磕盾牌,叫了声苦:“穿出迷雾,突然撞到墙了……”
有乐忙掀帘而望,眼前流箭纷飞。长利兀自发愣,一矢忽至。信包展扇拨开,霎随黑骨扇翻转,又挡落穿入车内的一支急箭。我犹未反应过来,倏见血溅车壁,有颗脑袋栽撞而入。乌笠滚落脚边,信孝伸茄拨出外面。随即歪着头一瞧,没等瞅清,骑马提灯之人又将那个撞栽车内的家伙一拽而出,甩躯抡飞,掼向纷拥上前的持戈攒晃之影。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抬盾挡箭之时,忽叫一声:“皇甫闿,小心后面!”骑马提灯之人转顾不及,坐骑连挨数戈搠翻。他刚跳起身来,便被两根长鎗扎透其腿。痛哼声中,拾戈抡打,扫倒持鎗逼近之人。其畔又有刀至,劈爆所提之灯,斩在腰侧,随即被提灯之人抡戈扫倒,连人带刀掼飞。
其躯坠在乱军厮拼之间,有个浑身浴血的白袍将领在刀戈密集处转望道:“皇甫闿,你怎么还没走脱?赶快随王买他们杀出重围,有我在这里殿后,此刻要走还有机会……”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连忙赶车冲突而行,口中急唤:“夏侯咸在那边拼命掩护,大家赶紧走!”
皇甫闿抬起破灭之灯看了看,随手抛向涌近冲杀的乱兵,面色惨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先走罢,我不能又抛下夏侯咸他们。”目送他转身迳入乱军之中,身影在刀光剑芒里掩遮不见。我正感恻然,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叹道:“没想到他还是选择留下……”
眼见大群乱兵围拥而来,有乐忙催道:“可能还有机会,赶快去蜀宫那边……”然而马车遭堵,前进不得,陷在人海里。密集的长戈纷搠过来,拉车的马悉皆被戮。马车侧翻往旁。
我一惊而醒,不待睁眼就叫:“别往那边!”有乐在旁怔问:“你又预见什么了?”我急声说道:“快往另一边转头!”信孝闻茄惑觑,长利憨问:“转去哪儿?”
有乐顷似反应过来,伸扇拍打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肩头,催促道:“右边右边,别往左……”其声未落,马车穿出迷雾,随着几下震荡,陷入混乱厮杀的人群之中。有乐啧然道:“有时向左,有时往右,不时走中间,这样才不会撞到东西,或者翻车……看看你,只会直楞楞地往前杵,这样怎么行?”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忙着赶车转辔,眼见撞进人堆里,不禁懊恼道:“你行你来!”甩缰给有乐,转去坐到弩机后边,拉矢连发,嗖嗖射翻跃马冲杀到跟前的数骑乱兵,转头一瞧,有乐不知躲去哪里了。
马车失驭乱撞,往混战火拼的人丛间一路践踏而过。眼看要撞向刀戈更密集之处,信孝往前一扑,拉缰挥鞭,驱策车马转向。我护着信雄,避开栽头撞破车壁的一人,从车壁破裂处瞧见皇甫闿扔掉破灭之灯,将那人拽甩而出,投向纷拥而近的乱兵。有个浑身浴血的白袍将领在刀戈密攒之处转头叫喊道:“皇甫闿,你怎么还不走?赶快随王买他们离开,我留下殿后……”
长利帮忙捧递箭捆,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拉弦搭矢,摇头说道:“夏侯咸和他的人马堵在路口,趁大股乱兵挤在那边还未能冲过来,咱们赶紧拐往旁边的小巷里,看能不能走脱,别枉然在此丧了性命,死在乱军之中不值得……”皇甫闿看了看抛在路边的破灯,瞥见余焰已熄,垂首叹道:“做人很难!你不知道有多难,我还能走去哪儿?”
“只要心存希望,”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拉弩发矢,嗖嗖射翻逼近的数个乱兵,咬牙说道,“像我这样跌摸滚打,死不甘心,就算走投无路,也要拼出一条血路,绝不轻言放弃!”
“我不能又抛下夏侯咸他们,”皇甫闿面色惨然地摇头说道,“大家不要放弃大家。”
目送他转身迳入乱军之中,身影在刀丛戈林里掩遮无余。我正感戚然,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叹道:“没想到他终究选择留下不走……”孙八郎在车旁垂涕而望,棹剑说道:“他和夏侯咸宁愿选择留在终将逝去的年代,那里有夏侯家和皇甫家曾经的荣耀与骄傲。史册翻过这一页,那些都不再有了。汉魏的光辉岁月,流为刹那间微尘……”
“可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翻页,”有乐从车里伸头出来,急催道。“赶快去拉钟会一起走!”
信孝驾车转入小巷,恒兴和信照持刀在后掩护,穿条纹衫的小子接连点炮抛掷,一路噼啪炸响,不时投出黝黑滚窜之球,往乱兵纷涌密集处轰隆爆开。
我正捂耳忍受阵阵剧烈震响,马车忽似撞到什么,随着猛然颠跳,有乐和长利磕在一起,然后掼躯翻砸在信孝身上,又一齐跌出。信孝摔在车旁,拿着瘪茄懵瞅,未及叫苦,便挨有乐甩扇敲打,恼问:“你撞到什么了?”长利爬起来憨觑道:“好像是拦马栅之类阻碍道路之物。”
马车颠跳之时,我摔到一人怀里,转头见是信包吁烟坐望,我便问了一声:“你有没有事?”信包目光茫然,吞烟吐雾地惑问:“什么事?”我摇了摇头,转面寻找道:“咦,信雄掉去哪里了呢?”
“那边。”信包伸烟杆一指,我掀开车帘,瞧见信雄负手站在路边愣望,长利上前憨问,“你啥时下来了?又在呆瞅什么?”
信雄张开嫩嘴,发出甜嗲之声:“惹惹惹惹惹惹……”
长利转面瞅见墙影里悄立的如丧考妣之影,不禁和信孝怔望忘动。我正要去拉信雄回来,一个拾荒老妪身形佝偻而至,操起家伙奔向信雄,突然没头没脑地打骂:“狐狸精!狐狸精!打你个小狐狸精……”
我拉起信雄就跑,巷子里突然出现多个佝偻老媪,纷来追打。信雄一路发出甜嫩的叫声,惹得邻近群犬齐吠,喧成一片,犹如我曾在老家翁膝前听他女婿诵读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所称“蜀犬吠日”的情景。
佝偻老媪遭群犬奔蹿围堵,不知为何在我和信雄身后发生了互相撕咬的激烈冲突。
时为咸熙元年,曹魏王朝仅剩最后一个元宵节。我听家翁的女婿说,司马炎站立时头发拖到地上,手臂垂下时超过膝盖。他常在檐下墙影里幽幽而视,悄不作声。屡将其父司马昭吓一跳。司马昭更属意让贤德与才名出众的次子司马攸继承嗣位,裴秀见到司马炎的异相,亦自纳闷,但仍与山涛、贾充、羊琇等人主张立司马炎为嗣。于是这一年十月丙午,立司马炎为世子。
他闻讯不见喜色,只是凝目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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